「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不可思議, 應該遇到的人一定會遇到。」——柏井壽《鴨川食堂》

段澤聞哪能聽不出她話中深意。

但也只能當做沒聽懂。

他輕咳一聲，掩飾好情緒，再開口時、依舊能保持平心靜氣。

“困了？我去關燈。”

說著, 便要站起身。

談螢連忙喊住他：“等等！”

下一秒，段澤聞動作停在原地, 定定地看著她後腦勺。

談螢用力咬了下唇，翻過身去, 再將被子拉高, 將將蓋住半張臉、遮住表情, 只留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。

她勉強迎上段澤聞的目光。

“我的意思是, 不管我睡不睡，你先趕緊走吧。難不成你打算一直在這裏待到天亮？”

段澤聞挑挑眉，“不行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談螢簡直無語凝噎, “這裏沒地方給你睡。”

村子裏沒有星級酒店, 但因為當地旅游業已經開始發展，有幾家提供給游客的客棧。雖然房間不多，不過裝修和設施都還算可圈可點。

這個季節不是旺季，劇組包了兩家客棧，供組裏藝人和隨行人員居住。

此刻，整家客棧理應都住滿了人，不會再有空房間、接待外來人員。

談螢的房間也只有一張床。

旁邊放了兩張藤編椅, 很精致、也很有當地特色，與房間內飾相得益彰。

但, 沒有辦法睡人。

想了想, 人家到底是聽說她生病、才特意大老遠趕過來，談螢這個逐客令下得也讓自己覺得不安。

她深吸一口氣，手指在被子裏攥緊拳頭。

“或者, 我的房車借給你將就一下。鑰匙在司機那裏，你去找艾米拿。”

“……”

黯淡燈光下，段澤聞竟然淺淺地笑了一聲。

他慢聲說：“我哪裏都不去，我在這裏陪你。快睡吧。”

談螢微微怔楞半秒。

很快，又反應過來。

“你坐在這裏看著我，我怎麽睡得著？”

從晚上七點多到現在，感冒藥的藥效早過了。所以，就算身體再疲憊，沒有藥物加持，旁邊坐了這麽個男人、直楞楞盯著她，精神上總歸是免不了緊繃。

段澤聞捏了捏鼻梁，似乎對她這種說法很不感冒，“沒人守著，萬一一會兒又燒起來怎麽辦？淩晨最容易高燒。”

“……”

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。

談螢覺得，現在，自己實在沒力氣同他長篇大論吵架。

段澤聞卻也沒打算給她機會說話。

頓了頓，當即又接了一句：“談螢，你先閉上眼。”

這句話語氣平和柔軟，加上段澤聞聲音十分低沈好聽，仿佛帶著催眠效果一般、真能叫人頃刻平靜下來。

談螢決定放棄還口，翻過身，背對著他，真的閉上了眼睛，開始強迫自己醞釀睡意。

不多時。

身後，傳來了低低念書聲。

“……龐氏騙局來自一個名叫查爾斯·龐茲的投機商人。他向一家子虛烏有的企業投資，許諾投資者將在三個月內得到百分之40的利潤回報，然後，再把新投資者的錢作為盈利，付給最初的投資者，誘使欺騙更多人上當。……[來源百度]”

這是什麽？

什麽龐氏騙局？

這是在給她念催眠故事的意思嗎？

正常人不該念點什麽童話小故事之類的嗎？

談螢聽得十分震驚。

但很顯然，段澤聞並沒有這方面常識。

“……Bitcoin，中文名比特幣，是一種P2P形式的數字貨幣，最初概念的提出者名叫中本聰。比特幣依靠特定貨幣機構發行，依據特定算法，通過大量的計算產生。……[來源百度]”

語氣不急不緩。

娓娓道來。

在段澤聞這把好聲線裏，枯燥乏味的金融科普頻道確實成了安眠曲。

談螢闔上眼。

大腦逐漸開始放空。

……

不過片刻，她的呼吸便逐漸平穩下來，起伏綿長，聽起來恬靜愜意。

段澤聞漸漸降低了音量。

直至徹底停下。

他將手機鎖了屏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，觀察了一下談螢。

確定她已經睡熟後，才去旁邊關了臺燈。

霎時間，房間內變得一片黑暗。

但，因為空間小，稍作摸索一下，也能找到方位。

段澤聞怕再吵醒談螢，沒去床邊，摸到藤編椅那邊去，輕輕坐下身，揉了揉太陽穴。

事實上，今夜也是湊巧。

他讓助理給他訂票時，順口問了一嘴。

助理跟了他多年，很是貼心，特地使人打電話到艾米這邊，詳細了解了一番情況。

這才知道談螢生了病。

當即，段澤聞決定立刻改變行程，將工作全數推後。來不及申請私人飛機航線，只能定了最近一班機票，連夜從海城遠赴而來。

這種長途跋涉、奔赴千裏的行為，若是放在曾經，有人告訴他、他會為一個女人這麽做，且沒有其他利益摻雜其中，段澤聞絕對會嗤笑一聲，當成一個笑話略過。

這怎麽可能呢。

只段二少這個身家背景，有什麽人是他招招手得不到的？

世上沒有人值得他費這種心思。

但偏偏，此刻，他卻真的這麽做了。

不僅是奔波折騰一晚上，甚至，明明自己也有些疲憊，仍舊打算一夜不睡陪著她，以防談螢醒來口渴、不方便倒水喝，或是突然燒迷糊了難受之類。

段二少怎麽會是能照顧人的性子。

怎麽會體諒別人，怎麽會心疼別人呢。

所以，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，他變成了現在這樣？

段澤聞細細思索了一會兒，得不到一個具體答案，也無法從什麽痕跡裏窺出邏輯。

如果時間點非要說確切一些。

大抵，就是他承認自己內心的時候開始。

一退再退。

直到原則和習慣為談螢變得潰不成軍。

如果，要再說遠一些、虛無縹緲一些，可能從他拿了資源換得談螢曲意討好時，就已經開始初露端倪。

談螢不過只是一個小藝人，沒有家世沒有背景，實力也就那樣。

除了一張臉，還有能叫他心情愉悅的一張嘴，什麽都沒有。

這種漂亮女人，放眼圈子裏，一抓一大把。

最多是機緣巧合之下，她掛上了段澤聞妻子的名頭。但叫段澤聞這種親情缺失的人看起來，妻子算什麽，家庭算什麽。

只要他樂意，招招手，一樣能輕易換掉。

談螢和旁人沒什麽不同的。

但是他還是願意一次一次給她餵資源，盡力滿足她一切要求。然後，欣賞她在自己面前討巧賣乖，欣賞她難得真誠的笑眼。

仔細想想，若是換作其他任何人，他只會覺得那人貪心，且目的性強。

正如漫長少年時期、段夫人對他的尊尊教導，叫人心生怨懟不滿，實在是惹人厭煩而不自知。

可是談螢做起來卻和旁人不同。

總覺得，她似乎剛剛好能符合他的審美、他的喜好。

他確實很喜歡她。

並不單是喜歡圈養一直漂亮的金絲雀那樣的喜歡。

細細說來，似乎只是因為對方是談螢，所以才喜歡。

換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。

……

段澤聞抿了抿唇。

闔上眼，開始閉目養神。

也不再胡思亂想。

談螢這一覺，睡得比前半夜安慰許多。

到醒來，睜開眼時，渾身像是被卡車碾過一樣，酸痛不已。

似乎之前幾周的疲憊、都在身體裏頭爆發出來。

但相比之下，她精神頭卻是好了許多，也不再覺得昏昏沈沈地難受了。

房間裏沒有別人在。

安靜得反常。

談螢撐著手肘，半坐起身。

餘光不經意掃過身邊。

倏地，頓在原處。

床頭櫃上放了個透明塑料袋，裏面是外賣用來裝粥的塑料圓盒。

談螢在這裏住了這麽久，自然心裏有數，村子裏店家不多，以小賣部和夜宵店為主，壓根沒有塑料袋上印著的這個商標的店。

劇組早餐都是請了客棧店主統一安排。

那這哪來的？

……難道，是段澤聞去鎮上買的？

談螢微微一滯。

反應過來後，連忙去摸手機，想看看時間。

正此時。

門口傳來“哢噠”一聲輕響。

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。

談螢擡起眼。

剛剛好，同段澤聞對上視線。

“……”

段澤聞應該是剛剛洗過臉，發絲上還帶著些許水汽。

雖然一夜沒睡，但精神看著還可以。

只是皮膚白，眼下有一點點黑色印記，就顯得尤為明顯。

不知為何，在談螢眼中，像是一個陌生人般。

這會兒，她有種錯覺，總覺得自己好像完全不認得段澤聞了一樣。

段澤聞見她坐起身，也楞了楞。

“醒了？好點了嗎？”

談螢“嗯”了一聲，算作應答。

段澤聞反手闔上門，快步走過來，順手從桌上拿了體溫槍，對著談螢額頭試了試。

“燒是退了。”

他沈聲道。

談螢有些尷尬，清了清嗓子，說：“我沒事了……我要先去洗漱。你也去休息一會兒吧。”

段澤聞倒是沒有拒絕。

點點頭，表示認可。

“你刷完牙先吃早飯，還有藥，要不然胃餓壞了。”

這下，談螢終於能順勢問出心中疑惑，“……段澤聞，這個粥，是你去鎮上買的？”

段澤聞輕笑了一聲：“說實話，我挺想說是的。”

至少，看談螢現在的表情、眼神，如果順勢承認下來，她心裏應該是挺感動的。

所以說話態度也軟化了不少。

但這不符合段澤聞的性格。

他坦誠解釋道：“不過，疲勞駕駛不安全，是我讓助理過來的時候順路帶過來的。剛剛送到沒多久，還是溫的，你趁熱吃。我去房車上瞇一會兒。”

“回來！”

聲音幾乎沒經過大腦。

在談螢自己還沒想清楚之前，已然脫口而出。

話音未落，兩人皆是一驚。

段澤聞不明所以：“？”

談螢垂下眼，深吸了一口氣，翻身下床。

她低聲說：“你就在這裏睡吧。房車悶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段澤聞，你可別多想。”

見他神色驚訝，談螢連忙補充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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